常有人問我到底在追求什麼,有人開口問,有人用眼神問,有人透過對我日常的申論默不作聲來提問。也許在大家眼中,我是另外一個遲遲無法取得容易定義的成就(金錢、地位、婚姻、事業),而透過閃爍其詞或高談闊論來填補空虛感的人。不過我自己很清楚(尤其是年過三十後)我要追求的東西是什麼。
是「美」——而且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純粹的美」。
這自然不是個適合和週遭的非利士人討論的主題。就像叔本華所認為的,在終日孜孜於追求實務的過程中,非利士人失去了掌握實質的能力。當一個討論的中心無法被量化或具像化時,有禮貌一點的非利士人會蹙眉欲言又止,好奇心強一點的會打斷我的話提出自己單方面的定義,粗魯一點的則迅速擺出防衛姿態(儘管連我都還來不及擺出攻擊陣勢)丟出一句︰「你是不是受過什麼創傷?」之類的軟弱建議。
但是儘管我那尚未修練臻至大成的心性還是不免為這些反應所激動,對於我所說的「純粹美」的存在,我只有著與日俱增的確定感,因為我很幸運地(也不乏努力地)能夠在很多層面去接觸到這種純粹的美︰或許是一句警語,或許是一幅攝影作品,或許是一個古典建築的柱頭,或許是一個由三段賦格重疊而成的樂句,甚至是一條邊際需求曲線與手頭上積體電路論文中某條補償曲線的驚人相似性。
一開始我還會興奮地試圖解釋這種美給周遭的非利士人聽,總帶點驕傲,但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的一廂情願。到後來一方面放棄了徒勞無用的努力,另一方面也擺脫了傳統社會加諸在我身上的「自戀」一詞的負面意義,我從勉強能夠壓抑反駁或教化的開口衝動,到自然而然地微笑沉默以對,且不再在意這樣的沉默是否需要被人理解,而專注於獨自享受發現純粹美的存在時那種純然的高潮。我不再背負著非把這些美傳達(或用非利士人中的部落格族群喜歡用的動詞︰分享)給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的迫切感,但是我保留使用文字將這些美捕捉下來的權利,因為我寫作並不再是為了傳達訊息,而是為了成就屬於我自身的美。
叔本華在談論到上天賦予充分智慧的人時,令人鼓掌叫好地為這種人的幸福作出了定義︰「如果他有天份給全人類留下他的獨特思想,那麼只有一個準繩決定他是否快樂——他能否充分發展他的才智,完成他的作品——其他的都不重要。」所謂的「其他的都不重要」,包含了該作品是否受歡迎,是否受肯定,甚至是否能以任何形式出版。作品的本身一如作品所探討的主題,是一種純然的存在,一種不借助任何外力而昂然存在的純粹美。
這就是我追求的,不論是在我的攝影中,文字中,想法中,閱讀對象中,異性關係中,這些美都應該是獨立存在,與任何牽涉在其中的人事物都無關。而在追求美的過程中,任何的代價——家庭、婚姻、穩定感——都可以付出,因為比起這些代價的不確定性,純粹美的那種絕對存在,足以彌補一切。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老是覺得我過於好色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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