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25

與尼采對話

「在你開始問我問題前,讓我先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你最近讀了些什麼?」

最近嗎?前陣子我剛讀完歌德的《浮士德》,讀完後我有兩個感觸:一是任何形式的翻譯應該都無法呈現這部作品的偉大,讀者必得直接親自朗誦和咀嚼德文原作,方能體會;二是少數我所能從中文譯本擷取到的觀念中,似乎跟您倡導的戴奧尼索斯精神有某種程度的呼應。

「哦?我很意外一個遠東的讀者會有這樣的感觸。其實如果將戴奧尼索斯精神簡化為藝術家的創造力的話,歌德作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本身就是戴奧尼索斯的體現,所以你的第二個論點是多此一舉。」

先生說的是,不過我想說的是《浮士德》裡面有一些文字,幾乎直指您的哲學核心。

2008-10-13

蒙田與我

終於將十六世紀法國哲學家蒙田的《隨筆全集》給讀完了,前後十六個月,雖然花的時間不如《追憶似水年華》漫長,腦力的消耗也不若《魔山》嚴重,但是若以「強迫自己讀完長篇的經典哲學著作」的角度來看,這個完讀的成就也許不下前面兩者--雖然說這樣的角度是自以為是地偏狹了點。

蒙田的《隨筆全集》被譽為散文體裁的代表性作品,不過由於他飽讀群書且很怕不小心拾人牙慧據為己有,所以整部隨筆集除了自己的論述,還大量引用了古希臘和古羅馬哲人和政治家的話語。也許在閱讀法文原著時這些插入的拉丁原文可以帶來抑揚頓挫的語調效果,不過在中文譯本中,讀者很難不產生被那一大堆拗口的希臘和拉丁譯名給淹沒的感覺。

2008-09-16

從天才論智性

多年前在閱讀江才健所著的楊振寧傳記《規範與對稱之美》時,特別注意到這位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在描述新理論發展的過程。

雖然細節我記不太清楚,但是大致上楊振寧說很多時候他是先莫名其妙想到了一個結論,然後再從零開始嚴謹推導去證明這個結論。他會在研究室那長達兩三面牆的黑板上,先在最後一面寫上結論,然後從最前頭的空白開始用粉筆一筆一劃地推導起。這樣使用嚴謹數學的推導往往需要數天甚至一週以上,有時推導到後面出現悖論,回頭檢視發現某個地方假設錯誤或條件有疏漏,就必須擦掉重來,不論對肉體、精神或腦力來說都是很大的試煉。但往往推導到最後,會發現當初的直覺果然是對的。

2008-07-21

寫作與制約

關於尼采有這麼一段軼事。就像貝多芬被慢慢地奪走聽力一樣,老天爺也像是開玩笑似地讓尼采在年近不惑時受到視力惡化的折磨。作為一個哲學家具體的工作除了閱讀外就是寫作,但尼采發現他再也無法長時間集中注意力在紙張上,嚴重時甚至會引發劇烈的頭痛,用筆寫作成了一個痛苦的工作。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在1882年他購入了一台打字機,在熟悉了各個字母按鍵所在的位置後,他甚至可以閉眼打字寫作,他得以再一次無窒礙地將他的思想結晶落實成文字。但是漸漸地打字機回頭過來影響到他的寫作。尼采本來的文句就以簡短深奧著稱,使用了打字機後這個傾向益發顯著,甚至他本人也坦承不諱:「是的,我們寫作用的工具參與了我們思想形成的過程。」創作時間從1883年到1885年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成了這種精練語言的代表作,做為哲學家自認和許多人公認的尼采最偉大著作,它也是最難以閱讀和理解的一部。

之所以被這段軼事觸動,倒與我那本購入近六年卻始終翻不過第五頁的英文版《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沒有啥關係,主要是這幾年我一直在思索類似的問題:我所寫的文章是不是被以電腦寫作的這個方式制約了?

2008-04-21

淺談高度藝術

去年秋天偶然參加了一場電影會,用偶然來形容是因為我平常不喜歡像是電影會或讀書會這樣的場合,總覺得電影和書都是不適合用討論的方式去接近的藝術形式,而且相反地,這兩者最大的價值應該都在於給予欣賞者一個面對自己的機會,所以我可以說甚至是有點厭惡這樣的聚會的。

參加這場電影會的動機倒不是為了電影本身,也不是因為被選定播放和討論的電影是與音樂有關的,而單純是因為想親眼一睹那作為聚會場地、讓我神往已久的由建築師主人細心改建的公寓,並因此在驅車前往的整條路上都微微地雀躍著。

不過當天倒是有幾個意外的收穫,除了認識幾位建築師和畫家朋友外,一位參與討論的成員提出的簡單問題也讓我得以重新整理一些對藝術價值的看法。這位成員開口就自承不是很懂藝術,很海派地表示他一直很好奇:古今中外藝術作品有這麼多,到底怎樣才算是好的藝術作品?大家都說藝術是很主觀的,那為什麼又會有公認的藝術傑作?

2008-03-10

主詞

「你有沒有注意到你最近講話時常常用『我』當主詞?」她啜了一口濃縮咖啡,然後面無表情地輕輕說道。

彷彿被雷擊中,我從沒想過從女人口中能吐出比「我那個晚了…」更令人心驚的話語。被告知可能有成為人父之風險所引起的驚嚇是肉體的、表面的,一瞬間進入腦中的是責任、道德以及飄然遠去的中年流浪大夢。但是被人若無其事地以「自我中心」指控,在提倡理性尊重與感性包容的後女性主義時代中,比被質疑抄襲他人著作還令人惶惶不安。

2008-02-24

初論發言權

我從小受的主要是科學和工程訓練,因此讓我對於因果的可重複性潛在有一定的信念。雖然我了解在許多議題上人類的行為充滿不可重複性,但是出於對自我主張的自信和執拗,為了佐證自己的論點而設計出來的命題,我還是很習慣使用「假如……」之類的條件語氣。

這種行為,或說是主宰這樣行為的心態或潛意識,或多或少落入了尼采權力意志論所攻擊(或描述)的對象範疇。但我並非哲學本科,不同於那些苦於嚴謹邏輯辨證的哲學人們,在面對遠遠未曾思考到這些層面的一般人時,我甘冒邏輯不完整之風險做這樣的假設。而這些假設是如此的強而有力,如此的讓聽者沉默不語,讓我除了得到意識型態佔上風的快感外,不免也開始好奇:為了達到哲學上的教化目的,採用殘缺的邏輯技巧來點醒普羅大眾是否是無可避免的選擇?

我最喜歡的假設其中之一:「對於某個關注的對象,如果有一股冥冥的力量讓人不得向別人表達或和別人討論該對象,那麼有多少所謂的愛好者會失去愛好的動力?」

2008-02-12

性慾真實論

「愛情是虛幻的,只有性慾是真實的。」不知道佛洛伊德有沒有講過類似的話,不過我是確切地如此認為。

作為創造出文明並爲其歌頌的群居性動物,我們花了很多功夫在謳歌愛情,並且或多或少將性慾貶抑為較低劣的感覺,最多也只能以情慾作品的角度去探討。但是其實打從心裡每個人都知道,所謂的愛情可遠不如性慾勃發時來得真切,但表面上卻沒有多少人敢大剌剌地將性擺在愛之前談論,而我越長年紀,就越是對這樣大規模而普遍的反動行為感到興致盎然。

在二○○二年的電影《心的方向(About Schmidt)》中,傑克.尼克遜飾演一個甫退休的保險公司主管,和妻子的關係早已降到冰點的他,在後者意外暴斃後,突然不可抑制地迸發了對妻子的思念之情和愛情,他瘋狂地聞著每件妻子留下的衣物,追尋著記憶中的氣味,但在衣櫥中翻尋更多可供追憶的物件時,他意外發現妻子不貞的證據,一瞬之間他的情愛之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咒罵,婊子東賤人西地把她批評得體無完膚。這整個過程中,所謂的愛情/非愛情的對象都沒改變過,一直是一個已經過世的矮小肥胖白人婦女,所有的變化都來自於感受到愛情/非愛情的主體本身──從嫌惡地看著對方在餐桌另一方滔滔不絕、到將臉貼在還殘留著廉價香水味的大衣上痛哭失聲、到怒不可遏地對空氣辱罵,主體自己循著感覺行事,在很短的時間內經歷了一整個所謂的愛情的循環。

2008-01-02

跨年

「喂!晚上有什麼節目啊?」同事從藍色的辦公室隔間探頭出來,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跟往年一樣啊!等紅白歌合戰比完,戶外連線轉播到第五座寺廟時,就上床睡覺啊!」我向來討厭跨年倒數這著洋人的玩意兒,這幾年厭惡到連台灣的倒數活動都看不下去,轉而改看NHK,把自己同步到日本的新年。我發現這種安靜地聽著各地寺廟的午夜鐘聲,心滿意足地在中原標準時間十二點之前爬上床,在甜美的睡夢中跨年的方式比較適合我。

「是嗎?應該不是自己一個吧?你那些夥伴呢?」那抹笑容已經從不懷好意升級為邪惡了。

「大概都在陪自己心愛的人吧,這種日子畢竟不屬於我啊!」我沒好氣地回應這位顧家的好男人這例行的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