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1-02

碎裂的Unbreakable

我承認結局實在出乎人意料之外。

當我看《靈異第六感》時,太多人已經看過了,我甚至已經知道了結局──我並不介意,雖然。太多人跟我說很恐怖,也太多人跟我說一點也不恐怖。於是我犯了一個可笑的錯誤──一方面也是因為我並不是很專心地在看──我或多或少地把它當作一部恐怖片來看。事後我並沒有因為一些駭人的切景和音效而認定其為恐怖片,但也沒有因為其不甚恐怖的主體而判定它不恐怖,而最糟糕的是,就因為我的不專心,我也沒去發掘在恐怖與不恐怖以外的部分。而就在我看完《驚心動魄》後,我隱隱約約把當初看完《靈異第六感》的那種微妙感受回憶起,似乎,我錯過了它最主要也最重要的部分──噢,是的,我也陷入了布魯斯.威利和TOUCHSTONE既定形象所造成的誤解中,而錯過了奈.沙瑪吉的掌鏡和推演。

總有一天我還是得把《靈異第六感》再看一遍吧!不過在那之前,《驚心動魄》作為這些感想的觸媒,本身是相當值得討論的。

我承認結局實在出乎人意料之外──特別是在許多影評和報導已經再三耳提面命這是電影的賣點,但我在幕終所感受到的,只比被搧一個耳光好一點。我的確事前閱讀過電影的介紹,不外是兩個體質、命運迥異的男人和他們的相遇云云,但是這樣的介紹令人完全摸不著頭緒,完全不知道內容要描述什麼,《靈》的影片簡介是一片空白,但此片的簡介卻是令人茫然。若非前者觀後殘留給我的一些色彩是特立的,若非貼在牆上的其他「放映中」是三個壯壯女、一隻大蜘蛛之類的,若非心血來潮不留在公司吃晚餐,我大概也不會進場觀賞這部片,光是茫然未必能說服我進場,但是一但買了票,我開始忖度電影要如何從兩個男人的故事開展下去──當然不會真是那個Unbreakable在Breakable的幫助下行俠仗義,現在連好萊塢都懶得演這種劇情了(附帶一提,本片也算好萊塢電影吧!?);如果說兩個都不是人類,那就跟《靈》片的結局太同質了,而且這種架構似乎也掰不出什麼後續發展來。在燈光暗下前,我終究還是想不出劇情有任何可能推展得下去,其實隨著放映機捲動,我總是在好奇下一幕要幹嘛。然後我得到了一個完整卻又不完整的結局。走出戲院時聽到其他觀眾的怨嘆:「不好看,不知道在演什麼。」,這是不完整的浮面印象;而完整的,自然是其本應不完整、不加過飾,弱反其道而行,只怕聽到的怨嘆會是:「爛片!」般的簡潔有力。

整個故事不甚嚴謹,而嚴謹大概也非奈.沙瑪吉的意圖,甚或是整個故事流動的方式也不容許嚴謹性的存在。片名是《Unbreakable》,但劇情是不甚明顯的碎片拼起的,整個動線只有一條(兩個男主角的動線在開演沒多久就交會成單一動線),但是與其說導演在帶領觀眾追尋結果,碎裂的劇情卻反駁了這種金田一劇情的表象。許多的場景在事後想起都是不必須存在的,比方說片頭火車上女運動經紀人對布魯斯.威利提及的大學美式足球員在後來小男孩偷玩美式足球時的驚鴻一現、小男孩過激的情緒反應(持槍欲射擊布魯斯.威利)、布魯斯威利與其妻共進晚餐時相對地冗長的談話(較似家庭劇情而與電影主軸脫節)、布魯斯威利在大雨中進入火車殘骸的收藏處(火車的意外感覺上不必然能勾起他對大學時期車禍真正的回憶),甚或真相大白前那段勉強算得上驚悚的超人劇情,都顯得過長而僅剩下不甚有效的諷刺功能。一些可能進一步發展的動線被勾起──小孩既壓抑又純真的性格、妻子對於家庭危機完全不落俗套的反應──但都無疾而終,這些劇情的著墨不算多,但也絕不算可忽視的,特別是一些主要場景孩子和妻子的演技都超過一般水平,但佈下的故事就像落入幽谷深潭中,過一會兒連漣漪都沒留下。換個角度來看,這或許是令一種寫實的手法,真實生活中,被撩起的毛線頭何其多,但大多數時候人們並不會去注意毛衣已經粗糙不已,而只是感受到穿著毛衣的感覺。和以寫實認定比起來,牽強地認為這些碎片拼湊出了結果是無意義的,因為得跳脫到玄妙的次元才有可能把一些上述的情節和結局牽扯在一起。所以相對於鈴木光司的《Ring》三部曲原著為了收尾而造成終曲中隨處可見的狼狽,奈.沙瑪吉應該無意創造一個無瑕的推理情節。

對白是令一個令人印象深刻之處。其實《靈》片給我的奇異色彩感或多或少來自於相對一般電影較為精練的對白,《驚》片也是如此。不過我不會誇張地說其整部片的對白都洗鍊無比,因為事實並非如此。布魯斯.威利的設定是陰沉的、小孩的設定是迷樣的、妻子的設定是內斂而敏感的,而山謬.傑克森的設定則搖擺不定,甚至到了真相大白時我都不能確定他有一以貫之的性格。前三者的演技都應予掌聲,雖然布魯斯.威利過於微弱的聲音略顯和克林伊斯.威特在《殺無赦》不戰而趨人異曲同工之嫌,但就成果來說是成功的。山謬.傑克森的演出則令人迷惘,他的演出除了劇終處無可予佳評之處,但這不能不說是奈.沙瑪吉賦予他的台詞造成的後果。不能說這後果是缺點,如果將破碎感置於一切之上,這後果倒是通過大腦最少用到的皮層而產生反動的效果──一種合理的效果。說明白一點,如果山謬.傑克森的角色在一長成人就一以貫之,不論是憤世嫉俗也好、軟弱扭曲也好、陰森空白也好,都會使得劇情落入推理的俗套──推理是不容許有紊亂人格的出現,那就無「理」可言了。反過來,山謬.傑克森在初登場駁斥要買漫畫送給小孩時是令人皺眉的似是而非,不斷說服布魯斯.威利和自己時卻又是嘮叨地外強中乾,其口氣之迫切比起劇終那自兩人相握的手中閃出的真相大白那種魄力簡直是懦弱不堪,這個人格是如此的平凡,以至於劇情才能成立。因為劇情中的論點之一就是論述超人漫畫與人世的差別只是在於漫畫被誇張化了,而如果真是人類,而非矯揉做作的殺人狂電影中的主角,那麼這些令人厭惡地紊亂的個性才是合理的。一如總是虛弱陰沉的布魯斯.威利,在述及他為何要求球場警衛開始對入場群眾搜身時,那樣地條理分明而充滿自信,這樣與其主體個性衝突的表現,似乎也隱含其單純的青年時代叱吒風雲得那份昂揚,和其超人本質應有的性格。這些相互矛盾的處理一方面削弱了作為引人入勝的影片的故事性,但也一方面多角地反應了整個電影的非單體性。(亦或僅是奈.沙瑪吉迅速完成劇本而造成的缺陷?)

許多影評紛紛提及片頭透過火車坐椅間的縫隙窺探主角與女人的對話、透過滲血的急救中病患上空的醫師與主角間的對話,除此之外,導演的鏡頭還有許多地方是非商業、非主流的。一些場景的鏡頭對準的不是場景內容,場景內容本身是交給聲音(對白)來處理,比方一幕主角在更衣間,上司登場說明主角過去數年來未曾請過任何病假,這個推理過程的一景,重點是「未曾請過病假」這個事實,因此到事實說清之前,上司始終被打開的衣櫃門擋住,其存在性僅由陳述事實的聲音和主角的轉過頭確認,直到事實陳述完,導演才把讓門給關上,順手給了上司一個鏡頭。而片尾畫廊宴會一景中,主角進入宴會中,鏡頭以其為主體移動,移動過程中坐在輪椅上的「玻璃先生」是可辨識出來存在著的、但並未受到對焦,甚至連主角的目光也未曾再那一方向停留過,他只是走動到與後者母親相遇並交談的定點,在一些言不及義的對話後,鏡頭順暢地向右轉動,觀眾才發現後者的位置坐落在適當的距離,如果這不是由於攝影棚大小自然產生的距離,那不禁要令人佩服導演安排的走位。

到後來,讓人嚇一跳的結局反而不是重點了,奈.沙瑪吉的編導、運鏡才是不應錯過的。《驚》片比起《靈》片來說,根本就算不上有恐怖、驚悚的成分,而推理的成分也在劇情破碎性的解構下褪色許多,剩下該探討的,或許應該是奈.沙瑪吉讓人留下奇異色彩感的原因在哪,而筆者在重新檢視《靈》片之前,大概也得不到明確的結論。草率地說的話,奈.沙瑪吉那近乎直覺地創作,或許可解釋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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