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埋首準備義大利之行的過程中,徵詢了許多朋友的意見,也過濾掉許多的意見。隨著義大利之行慢慢在腦海中成形,一些關於「旅行」的想法也漸漸浮現。
其實多年來我一直在思考關於「旅行」的問題,前幾年生平首次造訪舊金山所帶來的興奮讓我寫下了對旅行的一些想法,大致上是企圖將自以為的對旅行的獨到看法鞏固起來,築起一道城牆防禦這個看法,並一如往常的貶抑我最熱愛的攻擊對象──園區工程師。
但這幾年旅行下來,一些想法漸漸出現微妙的變化,而一些新的、無法放入原先建立的旅行理論中的想法也很冒失地闖入,就像物理學家發現一個可能會撼動原有理論的新變量一樣,我困惑著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些想法整合起來。
艾倫.狄波頓也有著同樣的困惑,因此他寫下了《旅行的藝術》這本堪稱他生涯最乏味的作品。如果連狄氏的生花妙筆都無法統合這些瑣碎的千頭萬緒,我想我還是放棄,隨性地談談一些想法吧!
首先,這幾年與好友結伴旅行的經驗告訴我:旅行絕對是友誼的殺手,特別是自助旅行。
如果沒有經歷過,很難想像為什麼能一起同住多年、理應非常了解彼此的室友,卻會在短短十幾天共處一室的過程中為了一些小事幾乎翻臉,但這卻是自助旅行者共通的經驗。
比較簡單的理由是,跟團旅行時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丟給領隊或導遊,心情不好也有其他發洩的對象,不用全發洩在默默坐在房間另一端背對著你的人。
但自助旅行在某種程度上就像在一個孤島上生活一樣,四週的白種人或黑種人快速而激昂的交換著不易辨識的話語,你唯一能100%溝通的只有那個「默默坐在房間另一端背對著你的人」。就像生活在孤島上,如果他該死地把負責保管的車票給弄丟了(就像在荒島上把最後一根火柴給弄丟了),你對自己發誓你會在下一列火車進站時一腳把他踹下月台。
比「解決問題」更深層的問題是:不可能有兩個人對「旅行」的認知完全相同。
「明天去逛羅浮宮一整天一定棒極了!」
「呃,我不知道ㄝ,我比較想帶本書在左岸的咖啡廳坐上一下午……」
這並不是左翼或右翼之爭──雖然羅浮宮的確在右岸。這單純是品味的問題。就像不可能有兩個人對「感情」的看法完全相同一樣,旅行的夥伴也不可能同時對正在參觀的景點感到滿意。
若在混合上「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來巴黎……」或「我為了這次旅行還特地在出發前把《藝術的故事》又拿出來複習一遍ㄝ!」這樣的背景心情,前面那兩句對白就可能演變成「默默坐在房間兩個角落的兩個人」。
關鍵在於旅行夥伴中每個人的每段時間都是獨一無二的,對你來說,花了三萬多元買機票來到巴黎,就是為了可以回去跟同事們輕蔑地說:「蒙娜麗莎根本就沒什麼,真是浪費時間。奧塞美術館好多了」;而對他來說,能夠在煙霧繚繞的擁擠咖啡館中啜著espresso、讀著左拉,那種感受才是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才是他來到花都的目的。
同樣的三小時,注定有一方得不到滿足。
是的,你們當然可以分開各作各的事,但除非是舊地重遊的識途老馬,否則任誰都會對於要獨自擠進充滿糞便味道和pick-pocket集團的巴黎地鐵感到遲疑。
是的,你當然可以找到跟你興趣相同的夥伴一起出遊,但問題在於你還是得先有過這些不愉快經驗才知道下次旅行時該選擇什麼樣的夥伴。即便如此,這些新夥伴通常也不會是你最想一起在火車站長椅上依偎過夜等早班車的朋友。
所以我們又回到那句真理:旅行真的是友誼的殺手,所以大家出發前最好把CPR練好,以便出人命時第一時間進行急救。
再來,分類旅行愛好者的方式有很多種,但近來我漸漸覺得最有力的分法是:「到此一遊型」與「難以言諭型」。
以前面的例子而言,想去羅浮宮隔著十層玻璃和一百個吵雜的大陸同胞看至多跟郵票一樣大小的蒙娜麗莎的,就是「到此一遊型」。而想在Cafe de Flore消費一下午昂貴的咖啡,就為了體驗在左岸咖啡館閱讀《我控訴》中文譯本的感覺的,就是「難以言諭型」。
「到此一遊型」喜歡將旅行指南上標明非去不可的地方全都逛遍,以便返國時可以假裝很不經意的插入同事的對話:「是喔!可是我覺得龐畢度中心很遜ㄝ,附近又狹窄又吵雜。工業科學城比較讚啦!」。
另一方面,「難以言諭型」總是堅持要參觀盧梭曾經發表演說的咖啡館或梵谷曾經嫖過的妓院之類的地方,並總要求能在那兒待上好幾小時,以便返國時可以假裝不經意的插入同事的對話:「那種感覺是很難用言語表達的,你一定要親自坐在窗口的那個位子,才能感受到那種氣氛。」
「到此一遊型」喜歡一群好友嘻嘻哈哈地一起快樂旅行,以便在各個著名景點留下嘻嘻哈哈的有趣照片,也就是千辛萬苦到達一個著名景點,然後花上二十分鐘讓這一整群人以各種組合出現在擁有完全相同背景的照片上(就是基本上回家用photoshop就可以搞定的那種照片),接著就往下個知名景點出發。甚至比旅行本身還重要的,是返國後看照片時一大群人擠著說:「哪裡哪裡,給我看給我看」、「唉呀!我眨眼了!」、「哈!你的樣子蠢斃了!」。
另一方面,「難以言諭型」的卻不乏背著超過五公斤攝影器材的攝影怪胎。他不斷地為了拍攝一個廢棄的車輪而脫隊,甚至迷路,最終夥伴們都唾棄他,他只得自己獨行,偶爾嚥下自尊想留下張俗氣的到此一遊照時,往往只能自己很白痴地架上三腳架──畢竟耍白痴比把昂貴的單眼像機交給路人然後對方拿了就跑要來得不痛苦多了。更糟的是,返國後沒人要看他的照片,因為照片裡只有一堆教堂和廢棄的馬車,偶爾有一張到此一遊照卻又只是自己一個人與比薩斜塔的合照,還因為腳架沒架好結果斜塔是直的而人卻是斜的。因此「難以言諭型」只能把相片整理好上網,然後發信給所有的朋友:「小弟義大利之行的照片整理好了,如果大家待業在家沒事做,請上網看看並留個言。」
你會說,可是「到此一遊型」和「難以言諭型」最終難道不會想出辦法同時滿足雙方對旅行的需求嗎?
呃……是有此可能,可是問題在於,往往在他們想出來前,他們就結婚生子有了家庭了──也就是他們的自助旅行生涯到此告一段落,接下來的旅行將與下列單字緊密連結:暑假、團簽、領隊、保證金、行前說明會……
讀到這裡,也許您會問:「想這麼多,不就像是未戰先降,旅行的樂趣不都抹煞了嗎?」
呃……我不知道ㄝ,請問您會因為體驗過做愛後的空虛感而從此放棄做愛嗎?我想應該不會吧……
也因此,下個週五晚上,我將帶著腦袋中囫圇吞棗三個月的義大利文,以及五公斤的攝影器材,坐上直飛羅馬的義航班機。請大家耐心等待「小弟義大利之行的照片整理好了,如果大家待業在家沒事做,請上網看看並留個言」這樣的公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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